好风光忽觉转变——协和病房陪护新感受

小灏子

就像罹癌，确诊前，谁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不幸真的会降临到自己身上。
从来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一桶狗血泼到，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，心头恨何止一星半点，也曾想将A姑娘泼得一身屎尿，也曾想去B姑娘住的小区贴它个满屋满院大字报，靠空想来泄愤而已，知道这不是姑娘们的错，是那厮扮猪吃老虎，白褂披身脚踏多船。想着老父母一把年纪，怎忍心他们跋山涉水来与他撕逼，只扯了其他理由蒙混过去，总比真相更好让他们接受。然而压在心里的恨意也因此无处宣泄。


原来身体会感知你的情绪，就算你极端克制，负面情绪也依然存在，到一个临界点，就会从身体上发泄出来，这个过程极为耗人，于是有了心因性失眠、肠易激综合征、莫名其妙的发热过敏，等等等等。

一度想要克制，却在陌生的病友那里留下这段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的八卦，不想让这段八卦在自己的父母那里留下久久的愤怒与心疼。这样的私心让我一度成了祥林嫂，觉得很抱歉，明明是来陪护的，反倒要病友来安慰我，但也真的慢慢好起来。
于是开始接受在感情上考了59分，开始放过自己。又开始做独行侠，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，谁识我一瓢一笠到武昌。夜里得以安睡，一觉醒来，新家里的绿植依然美好生长。

沉迷于工作无法自拔的日子，收到姐姐的微信，她的爸爸好像得了食道癌，大人们语焉不详，她拜托我去探听消息。
小时候常常在想，长大了到底会过什么样的生活。原来长大后，你听到大舅罹癌的部位和15年前外公罹癌的部位一模一样，也是贲门癌，也是中期，挂掉电话之后，长大后的你，来不及有任何情绪，要立刻打开电脑，继续跟合作伙伴沟通工作上的内容。
然而身体知道你的情绪。那份来不及处理的焦虑并不会因为逃避而消失，它会在深夜里等着你。

睡不着的时候，想起15年前的那个中午，大人们都不在，只有大舅来给我和表弟做午饭，弟说他偷看了外公的检查报告，上面有一个“can”的英文缩写，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疑似“癌”的汉字。大舅带着他一贯温和的微笑说：吃饭、吃饭。
15年后，大人们想要隐瞒的，是大舅的病情。
给表弟表妹打电话的时候语调故作平静，但语速越来越快，浑身发抖，身体告诉我：你在焦虑。
焦虑的，又何止我一人。

尽管大舅说：放心吧，老大不是土捏的，加油努力。
尽管大家纷纷点赞：老大是最棒的。
尽管好消息来了：没有扩散。我们互相打气，说现在跟15年前不一样了，医学发达了，当年切不下来的肿瘤，现在通过全胃切除术是可以根治的。一定不会重复外公的结局。

然而手术过后，陪护的家人们在27度的天气里纷纷感冒发烧，只能轮流照顾大舅。
然而在微信群里，大家互相问你的胃镜检查报告结果如何、她的肠镜报告如何、大舅的病理结果如何。大舅努力扮演一个坚强的角色，但他内心的脆弱，亲人们相互传染的紧张情绪，会不会让他的身体感到额外的不适？家人们无处安放的焦虑又该如何得到有效的舒缓？

从来没有给大舅买过什么礼物，第一次买，居然就是术后消炎的片仔癀。
会想到外公也吃过片仔癀，不止我一个人想到，每一个人都把封存已久的记忆扒开了。
手术、化疗、扩散、血小板减少、消瘦、烦躁、痛到无法坐起……
每一个正在发生的细节都与过去重叠，每一个细节都让人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，产生的焦虑和担忧是双倍的。

十五年过去了，我们努力避开痛苦，只谈论记忆中美好的部分，外公是那样清爽的一个老人，出门的时候皮鞋擦的亮亮的，头发梳得齐整，白到太阳照着能发光的衬衫。护士跟妈妈说：谁能看出来这是一个来做化疗的病人啊。
我更愿意回忆他埋头花草的身影。有一年，天台上种了满满的芍药花，我问他为什么只种这一种花。他用手指在地上一笔一划写给我看，这个品种，叫素玉。
那是外婆的名字。
我们都爱那个囿于厨房、尿布、菜市场的外婆，我们甜甜地叫着妈妈、外婆、奶奶。
只有她的夫君记得，五十年前和他一起在院子里赏花赏月的朱家大小姐，芳名素玉。
只有他在看到方便米饭开始冒热气时，会第一时间想到厨房里自己的妻子：玉啊，快来看，这世界真可爱。
正因为有这样深的爱，每到人生最美好的时刻，想到无法再与他一同分享，我们还是会痛。
外公走的时候，77岁。大舅今年，才63岁。

再次来到协和医院的病房，怎么刚好就是腹部肿瘤科，怎么刚好面对的是身患胃癌的叔叔。
祥林嫂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，是内心的起伏。
叔叔们一句一句说出来的话，到心中，都蒙上了外公和大舅的影子。
——西医的治疗还是存在缺陷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。
——卖房子，还不是都花到这里头。
摸着浮肿的小腿，82床的叔叔悲壮地说：我就要上战场了。
想起外公最后的日子，也是肿到发亮的双腿，稍微动一动就会在手背上缓缓漫开的皮下出血。

狗血在心中多到浪奔浪流的时候，亲身体会到释放到底有多重要。但这不是一个可以随意释放的世界，即便你已经千疮百孔。
大舅有作为大哥的自尊，就像陪护过的一位医生叔叔，一只手输液，一只手把手机亮给我们看：这一早上忙的呀， 都是病人的电话。
现在全家沉浸在手术成功，大舅可以起床活动的喜悦中，谁也不愿去想接下来化疗的痛苦。更不愿想象万一复发的时候的再次崩溃。
81床的叔叔用手遮住眼睛：以前我很坚强的，他们都知道，我以前很乐观的……
懂，谁经得起一次又一次的返厂修理啊。
来不及消化的负面情绪，会来折磨我的身体。病友们呢？他们的家人呢？
所以病房陪护，真的是有重要的意义。


回家的票已经买好，想着见到大舅的第一句话该怎么说，可能会是：大舅还是那么帅。
我不是一个善于学习的人，从当义工到现在，小伙伴给了很多经验，却还是没学会如何安慰病友，更不知道该如何排解焦虑。但是现在的我，好像比做义工之前更有勇气去面对这样的事情，我可以站在门口，可以预设到门后的种种泪水与苦痛，我会害怕，但不会逃走。

夕阳翔

好好活着，做许多许多有意义的事。

丁园

加油，大舅加油，楼主加油

苍耳

小灏子厉害！

悠长假期

变化是显著的

油油妈妈

令人感动的文字！有泪，但不需要盈眶。加油！

秦楚天下

朴素如玉的文笔，带着一点凉凉的辣美，不愧是厦门大学出身的美女！只有阳光却没有风雨的人生是不值得一过的。不必太过悲伤，因为江城多有好儿郎；不必太过执着，因为人生幻影终究是梦一场。庆幸吧，因为还没有与人设为零的人走进婚姻殿堂；感恩吧，你有才有貌有青春有健康；祝福吧，你已经成长且有机会等待前方更灿烂的阳光。暖暖地欢迎你！早日回到楚天汉江——武汉义工联需要你，因为有你而更加芬芳！

秦楚天下

朴素如玉的文笔，带着一点凉凉的辣美，不愧是厦门大学出身的美女！只有阳光却没有风雨的人生是不值得一过的。不必太过悲伤，因为江城多有好儿郎；不必太过执着，因为人生幻影终究是梦一场。庆幸吧，因为还没有与人设为零的人走进婚姻殿堂；感恩吧，你有才有貌有青春有健康；祝福吧，你已经成长且有机会等待前方更灿烂的阳光。暖暖地欢迎你！早日回到楚天汉江——武汉义工联需要你，因为有你而更加芬芳！

生如夏花花

81床的叔叔用手遮住眼睛：以前我很坚强的，他们都知道，我以前很乐观的……
懂，谁经得起一次又一次的返厂修理啊。
来不及消化的负面情绪，会来折磨我的身体。病友们呢？他们的家人呢？
所以病房陪护，真的是有重要的意义。

看得很感动，这也是文字的力量吧，有时候情绪能够正常表达出来，正确传递给身边的人，真的是一种能力。加油吧，义工联，因你而更加有力。